这是政邦藏书架的第54篇文章
文丨乔纳森罗斯(耶鲁大学心理学与哲学学士、宾夕法尼亚大学环境与区域规划硕士,美国建筑师协会荣誉院士)
在我16岁那年,时任纽约州纳尔逊·洛克菲勒州长顾问的著名建筑师菲利普·乔纳森(PhilipJohnson)询问我父亲对于重建纽约州福利岛的意见。我父亲弗雷德里克·P.罗斯(FrederickP.Rose)是一名热心公益事业的公寓建筑商。当时的福利岛还只是伊斯特河上的一块狭长地带,位于曼哈顿和皇后区中间,与如今的罗斯福岛相去甚远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它一直是城市里无家可归者的容身之所:先是作为监狱,后又成为“精神病院”,曾是天花病的隔离场所,同时也是两医院所在地。年父亲把我带到那里,站在杂草丛生、垃圾成堆的破败建筑物中间,他问:“面对此番景象,你当如何做?”从此,我开始为这一问题上下求索。
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城市已开始进入物质匮乏、社会衰落和环境破坏的时期。继马丁·路德·金年被杀之后,美国多地的非裔聚居区被付之一炬,长达一个世纪的隔离和忽视让这把火烧得更旺。克利夫兰的凯霍加河上漂浮着厚厚一层油污,最终难逃大火,留下《时代》杂志那张封面照片,成为扼住城市命脉的污染的一个象征。与日俱增的犯罪、泛滥的毒品、不断减少的学校、衰败的交通网络将美国的中产阶级推向郊区,进一步加深了城市富有阶层与劳动阶层的差距。再加上城市税起征点的降低,利率的上升,许多城市中心开始步入破产边缘。
我从小在城市郊区长大,却被邻近的纽约城吸引,我喜欢它的坚韧和生机,以及建筑师罗伯特·文图里(RobertVenturi)所说的那种“错综复杂又矛盾重重的……凌乱的生命力”,还有街头生活、爵士音乐、蓝调和摇滚乐带来的悸动。
去罗斯福岛之前的那个夏天,我在新墨西哥州参与了一个千年阿纳萨齐古村落的挖掘工作。古村落由土砖搭建而成,所有房屋在春分和秋分之时与初升太阳保持在同一直线。坐落在一处高台上的遗迹生机盎然,上面生长着植物、昆虫、小型哺乳动物和鸟类。我们慢慢融入自然的节奏,周围的一切成了一个充满生命力的整体,我几乎能感觉到那种神秘力量的涌动—那种力量太过高深,我还无法完全理解。对阿纳萨齐人而言,它同样太过复杂。气候的变迁和几个世纪的干旱最终埋葬了他们的城市。
简·雅各布斯(JaneJacobs)是20世纪最伟大的城市思想家之一,她说:“城市复杂的功能并非混乱无序的表现。相反,它代表着一种复杂精妙且高度发达的有序形式。”
经过那个夏天,我决心找出这种秩序。我感觉很多地方都能找到它的踪迹—生物学与进化论,物理学与量子力学,宗教与哲学,心理学与生态学,千百年前的城市历史,以及如今的新兴城市。我的目标就是通过这些不同渠道总结经验,弄清如何让城市成为一个整体。而我的这种灵感来自一个创造完整的大师:约翰·塞巴斯蒂安·巴赫。巴赫的音乐既有深度又带给人欢愉,两种特质相互交织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,其中亦饱含智慧与慈悲。听巴赫的音乐,总给我一种自然的宏大之感,一切都是那么的融洽和谐。它们同样也是城市的音乐,它们在魏玛、科腾和莱比锡谱写而成。
巴赫的《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》是在年和年分为两部分或者说分为两个篇章写就,是多声部音乐的全方位展示,也是作曲者和表演者如何创作出具超凡脱俗之美的作品的指导手册,既展现了整体的完美又体现了个体的个性。在每一篇章中,巴赫在一系列前奏曲和赋格曲中将24个大调和小调运用得游刃有余,使其交织成为庄严的音乐。
《平均律钢琴曲集》的创作是要证明,应有一种新的音律来取代已统治音乐界近两千年之久的旧音律。17世纪末以前,欧洲音乐使用的每种音阶都有协调之处,因为要与毕达哥拉斯的理论保持一致。这位伟大的希腊数学家曾提出,星球与星球之间的距离比与音符之间的比是一样的,他也称这个理论为“天体的谐和旋律”。将音阶调到与星球的距离比一致,可以利用音阶创造出美妙音律,只是生成的音符会与其他调的音符略不协调。如果同时演奏两种调,结果将惨不忍睹。毕达哥拉斯的音律,也就是所谓的“纯律”,在长达两千年的时间里占据绝对主导地位,也将音乐作曲限定在了单一调之内。
要解决这一问题,把音符调到毕达哥拉斯音的中间位置,这个办法由中国古代明朝王子朱载堉在他的著作《律历融通》中首度提出,该书出版于年。而以游历中国闻名于世的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,在日记中记载了这一理论并将其传回孕育出此想法的欧洲。年,德国风琴家和音乐理论著述家安德烈亚斯·韦克迈斯特尔针对音乐中的数学问题发表了一部专著,里面详细介绍了后为众人熟知的韦克迈斯特尔平均律。通过调整,每个音调中的音都以某种方式达到协调,这样一来同时演奏一个调以上的乐曲就会悦耳很多。韦克迈斯特尔的系统反映出另一种希腊哲学,也就是“黄金平衡”,这种哲学是在两种极端之间寻求理想的平衡点。而提出黄金平衡理论的不是别人,正是毕达哥拉斯的妻子西雅娜。
年,韦克迈斯特尔提出名为“平均律”的音律,旨在解决音乐循环性的问题。在“纯律”中,如果谁想用音阶开始一场循环旅程,就会发现每个音会与前一个音略不协调,一圈循环过后则会发现这个圈无法回到起点。韦克迈斯特尔的“平均律”,把音符之间的距离按正确比例设置,这样循环之后这个圈也就能闭合了。
当代作曲家菲利普·格拉斯曾说:“没有平均律,就无法在不走音的情况下从A大调转换到不相干的降E大调。也就是说,每次只能用同一个调演奏音乐。是平均律的出现让作曲者有了同时拥抱所有调式的可能。”
巴赫相信,上帝创造了宇宙之间的神圣建筑,而他作为作曲家的任务就是通过音乐表达出那种宏大。平均律解除了巴赫的音乐桎梏,让他能在音乐中自如转换调式,而这是前人从未探索过的天地。《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》把人类的最高理想与大自然崇高的和谐融为一体。而这也正是我们今日设计和重塑城市的目标。
世界最早的城市建立在宗教圣地之上,是围绕着教堂庙宇而建。而且就跟巴赫的音乐一样,最早建筑的组织形式代表了整个大宇宙的建筑样式。那些建筑饱含智慧和神圣的寓意,各类仪式为其注入活力,亦赋予居住其中的人以生存意义。
这些早期建筑设计者的任务是要把人与规则联系起来,从而创造生命、道德、秩序和智慧。随着定居的人越来越多,社群中最受信任的牧师,便要负责看管用来储存粮食及其他货物的仓库。他们建立起一套管理制度,来帮助履行三个主要责任:保护居民安全和族群的兴旺,监督确保资源的公平分配,维持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平衡,从而让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。
如今的城市集技术之大成,代表着人类文明巨大的科学跨越。人类凭借创造力获得了超越想象的力量与繁荣,尽管这种繁荣并非平均享有。而今大部分城市已经遗失了最初的目标。这本书就是要把这些散掉的线——我们的技术、社会潜力以及大自然的原动力——重新拧到一起,回归城市最初的目标。在这个瞬息万变、复杂莫测、标准模糊的时代,未来的城市应当建立一套系统,朝着更和谐的方向发展。在那个系统中,繁荣与幸福、效率与平等应当达到平衡,城市可以恢复其社会及自然中心角色。当今世界,已有一些城市开始追求实现上述目标。
政邦藏书架
若要问人类文明如何在21世纪繁荣下去,答案必然是城市。城市是文明的节点,是在VUCV的时代促成机会平等和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关键支点。(VUCV,专有名词,即变动volatility、不确定uncertainty、复杂